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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章 番外四 深海鱈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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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不該這麽說朱利安, 托尼。”

站在沙發一邊的女孩拋出這句話, 戰火頓時被點燃了。

“我怎麽說?”站在沙發那頭的鋼鐵俠像屁股被狠狠戳了一記, 他以香檳的速度彈跳而起, “一個付出和所得完全不成比例的小鎮青年,一個汲汲營營無所成就的鄉野小夥!他即使在他的小攤位上端坐一天, 那些酸酸澀澀的蘋果也不會因為那副可憐相減少一點!”

莉齊因為他的尖酸氣紅了臉:“你能不能——能不能停止你毫無根由的指控——”

“那他能否能稍微放放他的勾勾搭搭!哈,朱利安——”他尖聲尖氣地刻薄人, “難道他以為能沾點名字的光攀上一位朱麗葉?”

“朱麗葉”明顯是意有所指。他們正在為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陌生青年吵架, 原因是托尼看到那個叫朱利安的水果攤小老板,在和莉齊交談的時候摸了下她的屁股。

“我說了——他並沒有摸——”莉齊簡直難以啟齒,“我們只是在普通聊天!”

朱利安是個勤快正直的小夥,也正是因為這點莉齊和他相處愉快,他並不當受托尼的無理指責。

然而鋼鐵寶寶嚷嚷得比她大聲多了:“你們聊了足足半小時!——在這會兒工夫裏你的蘋果只咬了一口, 它因為你的拋棄徹底氧化了!”

聽起來他的心臟也氧化了!

他們爭論得天昏地暗, 最後終於意識到兩個局內人是無法爭執出個結果的。莉齊憤怒地一轉腦袋:

“哥哥, 你得來評評理!到底我們中間,誰才是錯的那個?”

火焰熊熊的藍眼珠盯住了坐在沙發中間的人。

巴基今天穿了一件天藍色的連帽衫, 莉齊最喜歡的顏色——那顏色很襯皮膚, 他下巴潔凈,氣色健康, 像個大學生。

“大學生”被一左一右夾著,他蠕動了下嘴唇。感覺托尼明亮得過分的蜜糖眼珠也投到他身上。

巴基如坐針氈。

他思忖著,聲音微啞:“……我覺得我得去洗碗。”

“等下我來洗。”莉齊按住他蠢蠢欲動的肩膀,“告訴我們吧, 我相信你絕對公正。”

巴基實在左右為難。在他心裏,莉齊的名字就叫“公正”,但以男人的角度,他也能理解托尼的吃醋心態。

他舔舔嘴唇,終於說了老實話:“……我不太想參與這個。”

兩雙眼睛移開,恨鐵不成鋼地。很快空氣中重新火花迸濺,兩個人又開始打無意義的嘴仗。

巴基松了口氣,他抱住了沙發上的彩虹小馬抱枕,給它梳了梳尾巴毛。

……

“我昏頭了。”莉齊坐在臥房的大床上來回晃蕩著腿,“我剛才不該把你扯進來的,哥哥。”

她長長地籲了口氣,突然往後一倒,把自己陷入那床柔軟中。

“我總覺得、總覺得他最近有點過分緊張了——”莉齊嘗試分析,“不僅對朱利安,他甚至對整個學校的男孩兒都心懷戒備。”

好像她是他養的珍稀動物,隨時得找個繩子拴著。給別人觀賞觀賞都不肯,更毋論摸她皮毛了,緊張得好像隨時要撲過去,把每個看起來叵測的人咬一口。

巴基在心裏默念:這是正常的。

——因為你們馬上要結婚了。

一想到結婚,他的心臟就是一陣抽搐,那感覺仿佛是吸了水的皺抹布,被一寸寸地絞緊、絞緊——然後那些淋淋瀝瀝的水全滴了下來,打濕了他整個胸腔。那潮濕程度不下羅馬尼亞小旅館外的那場雨。

本來胸腔是滿的,但是有一塊即將被人拿走了,它早早接收到這種警醒,所以提前變得空蕩蕩的了。

巴基走過去,他蹬掉拖鞋,學著莉齊的姿勢往床褥裏一倒。

當莉齊側過頭來,他看到她那雙浸透了愛琴海的波光和浪漫的藍色眼睛,呼吸停止一拍。他連帽衫上的人工染料不及她瞳孔光彩的萬分之一。

他們以看星星的姿勢並排了。

回憶頓時流淌進整個房間,鮮花和蘆草磨蹭到腳踝,躺著的地方仿佛就是河岸。他們一塊兒回到了“明日世界”博覽會那時候。

巴基閉上眼睛輕嗅,還能聞到曬飽陽光的青草味。

“從紅杉樹林到灣流水域,這土地原本為你我而造……”

幾乎心有靈犀地,莉齊領會了他沈碧眸子下的意味,她哼起歌謠。

那是布魯克林青年從前常唱的歌謠。

莉齊的手伸過去,把他的頭發往後捋,假裝掌心裏塗滿了涼滑滑的發油。巴基的頭發現在過分長了,有點慵懶,但不如以前精神。

她把它們梳成規矩的模樣,可手稍微一動它們就塌落了,一點兒也不聽話。巴基一聲不吭,任由她動作,像家養的貓。

“交給你一個任務,士兵。你能完成嗎?”

她假裝發號施令。現在他們都知道這套對巴基不管用了,冬日士兵早就一去不返。

但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樂意配合:“聽從您的吩咐。”

“去理個發吧?”她沖他笑,“雖然你這樣也好看極了,但我可不想每天早晨都幫你紮小揪揪。”

這話是騙他的,她當然願意給他紮頭發——誰讓他紮小髻的本事實在糟糕呢。她只是覺得短發更清爽些。

興許還更能招女孩兒喜歡。想當年,他就是靠穿軍裝、戴軍帽的那副唇紅齒白模樣迷倒一大票的。

巴基沒說可以不可以,這就是同意了。

他問:“還有其他要買的嗎?”

莉齊想了想:“還有……氣球和打氣筒吧,娜塔莎說她要給我辦最後的單身派對呢。”

她懶洋洋地把臉蛋往床褥裏一紮,本來臉就雪白又小,這麽一埋幾乎看不見了。

她悶聲悶氣的聲音聽起來也比平時幼稚:“你現在就要出門了嗎?”

巴基輕聲說:“不。”

他在這塊潔白的天地裏找到了熟悉的感受:類似於燕麥田,靜謐明亮。他唯一的妹妹也把自己埋進了田野,像沒入穗黃裏的一滴牛奶。

他現在還不想動彈。

……

巴基在床褥裏賴了十五分鐘。

他差點睡著——打斷他的是莉齊迷迷糊糊的囈語。她是完完全全睡著了,還保持著把臉紮進被子裏的姿勢,看上去像只鑿冰失敗的企鵝。

巴基把她翻了個身,送進被子裏。她衣服也沒脫,把被子自發地卷一卷,又呼呼睡著了。

巴基沒立刻動身,他又耐心地待了五分鐘。

五分鐘後,果然看見莉齊睡著睡著,就把腦袋往被子深處拱,好像越往裏越能找著什麽寶藏似的。

巴基就把她重新挖出來,腦袋露在外面。她不舒服地又想往裏縮,被巴基兩只手臂制住,固定了姿勢一會兒,她就不動了,呼吸香甜。

巴基起身出門。

……

他先買了幾包沒有被吹起來的氣球,還有氣球筒。

路過街邊流動攤的時候,他又看到一個來回推著自行車的小醜,在買兒童氣球。

小醜畫著很濃的妝,嘴巴咧得很大,笑起來鮮紅鮮紅,看起來有點可怕。可能也是由於這個緣故,盡管這兒有數不清的漂亮氣球,但並沒有小孩上前。

巴基停下腳步,他掏出錢買了一個。

一個天藍色的氣球,上面有兩朵小雲。和他的連帽衫出奇相襯。

他把它系在手腕上,徑直去理發店。幫忙理發的店主是個絡腮胡白人,腆著肚子。

他看著這麽個氣質沈默的年輕人,步履輕得幾乎聽不見聲響,身後一個藍氣球飄呀飄的。

店主的表情就有點小小的奇怪。

巴基在他略帶審視的視線中表達了自己的剪發想法。他現在已經能對這種視線適應良好了,一感覺到窺探和觀察就肌肉緊繃的日子已經過去,他看到鏡面上反射出自己平靜如湖的臉。

巴基坐下來的時候,還怕店主鋒利的剪發工具把氣球直接紮破了,所以松開手腕上的氣球,把它重新綁在最遠端的理發椅上。

店主的剪子使完,剃刀又嗡嗡嗡開始工作。

在理發過程中有一個小小的插曲:店門嘩啦一響,有個金發藍眼的小姑娘跑進來,輕車熟路地往小沙發上一趴。

店主抽空瞅了她好幾眼,臉上露出笑容。巴基從兩個人相似的發色和五官輪廓裏看出關系——那是他的女兒。

“哇——!”

小姑娘看到了氣球,蹬蹬蹬跑過去,很羨慕地看,還想伸手去解。

——這個動作被店主及時制止了。他艱難地在理發的間隙轉過腦袋,在女孩的吵鬧聲中反覆保證“待會一定給你買”。

巴基透過鏡子凝視這個小女孩。除了發色不同,她頭發卷卷,眼睛透藍,有略顯豐潤的玫瑰色臉頰。

他又想到了莉齊——他最近看到小孩兒總是會想到妹妹,更毋論是這麽像的了。

他覺得這是件好事。

這段時間他老是做夢——但十有八|九不壞,只不過有點深邃,還有點抽象。他從那些團繞的、斑斕的線條裏找出線頭,扯了半天居然能扯出一幅畫。有點像莉齊的筆觸——總之不會是史蒂夫的,他畫畫比他倆好太多。

畫上有好多小人兒,有紅的,有綠的……綠的個子很大,紅的身材婀娜……還有戴鋼鐵翅膀的、穿盔甲的等等。最明顯可以看出的是史蒂夫和莉齊兩小人,一個頭盔上插著小翅膀,一個更過分了,居然站在畫的最中間,咧著嘴笑,還在閃閃發光。

閃閃發光到他一眼就可以看到。

不是噩夢,他醒來不會感覺嘴裏發苦,身上被巨石壓著;而是輕飄飄的,好像卸下負擔,輕車簡從步入雨林,踩一腳會有“沙”地一聲,潮濕的、葉片的氣味就等著人嗅。

……

“你要幫我把我的氣球綁在床頭哦!”

巴基聽到小女孩說。

店主爸爸問為什麽,她就扭扭手指,小聲講“床底下有怪獸……”

氣球什麽時候有保人平安的功夫了?

巴基覺得自己可能搶在新娘前頭患了“婚前焦慮”,但凡哪個小孩說了什麽話、做了什麽事他都要從記憶裏翻一翻,把小小的莉齊抖落一新,和人對比對比。

小莉齊也曾說過類似的話。只不過她的做法與眾不同,巴基那時候去房間看她有沒有睡,發現小小的她,頂著一頭睡得亂七八糟的卷毛,“哐哐哐”砸床板。

他嚇壞了,以為她在夢游。

結果把她抱起來一問,才知道她在“打怪獸”;她睡前讀了個恐怖點的故事,老覺得床板底下有東西,就用小拳頭打床板,好像這樣就能把怪物嚇走似的。

莉齊就是這樣奇妙的女孩,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女孩。她有時候會怕搶東西的小胖墩,怕到哇哇大哭;但對虛幻的龐然大物,她又不怕了,好像長出一身力氣,能幫助她驅走臆想,不被內心的恐懼侵蝕。

她從小對精神的敏感度就遠超肉體。這樣的人強大起來時是貨真價實的,而並非色厲內荏。

……

“好了。”

絡腮胡男人的聲音把他跑遠的思緒拽回。巴基打量著鏡子裏陌生又熟悉的青年:他有利落無比的短發,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精細五官。

他觀察到一些被他忽略的東西:他的眉頭和眼角的距離比以前近了,很容易擰成褶皺。他以前有更舒展的眉眼,因此能更適應顧盼神飛的姿態;但現在眉骨和眼睛間陰影多了,不自覺顯露苦悶。

他就把那點褶皺松了松,人一下子疏朗精神。

他還嘗試對鏡子裏的人勾勾嘴角。這一笑迷倒了剛才吵著要氣球的小姑娘,她大嚷著“好迷人哦”。

……

巴基帶著好心情把氣球綁回手腕,帶著打氣筒走出店門。他出來的時候就是一身輕松,現在也將徒步回家了。

穿過秩序井然的大街,他拐入熱鬧小道。那兒又有些流動的水果攤位,巴基一眼就看到了朱利安,那個惹莉齊和托尼吵架的罪魁禍首。

巴基:“……”

他沈重地看了這個小夥一眼,特意繞路,在稍遠的一邊買了點李子和莉齊喜歡的提子。

朱利安也不全然無辜,他對莉齊有點兒想法,但也不是托尼說的那樣誇張,“摸屁股”這事兒他是決沒膽做的,誤會興許是由於角度。

至於莉齊為什麽會和朱利安聊天,巴基也知道。因為這小夥從布魯克林區來。

他的家鄉是他們共同的家鄉。

那兒幾乎承載了他們所有的輕盈記憶,他們無從把握的年少時光。現在這條河流依然在那,並且粼粼閃光。但他們再趟不進去了,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。

巴基往覆仇者大廈走去。

不管是紐約、西伯利亞,還是羅馬尼亞,他們在冰天雪地裏並肩作戰,也一同泡進深藍的營養液裏取暖;在羅馬尼亞他們有過一個小家,雖然它被摧毀了,但莉齊曾經把它布置得很像樣子,他還記得那些花花綠綠的海報紙和方格布頭。

以前他們四面漂泊,像流浪野獸;但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固定居所。它從不給人禁錮,它讓安全感日覆一日發酵。

最重要的是,莉齊在那。

他從不放棄觀望。他是個士兵,去到任何她想要讓他去的地方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莉齊:去哪?回家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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